“数字化与游戏资本主义批判”专题研究之三 | 刘煜洲、蓝江：游戏资本主义批判：基于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理论的批判
「刘煜洲」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
「蓝 江」南京大学哲学学院教授
原文刊发于《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24年第6期“数字化与游戏资本主义批判”专题研究，仅代表作者本人学术观点，以下内容为文章节选，转载请注明来源。
游戏作为人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以赫伊津哈、席勒等为代表的理论家们开创了对于游戏研究的文化社会学视角。自此之后，几乎所有的理论家对于游戏的研究都站在文化社会学的立场之上。在情境主义国际的理论家们那里，游戏被赋予革命的浪漫主义色彩，但这种观念只不过在某种程度上属于继承了赫伊津哈的游戏理论遗产，是一种先验的唯心主义认识论，即认为，游戏本身天然具有一种完美的秩序，人们只需依照这种完美秩序便可打破资本主义竞争性的金钱逻辑规则，劳动者即可获得解放。由此看来，游戏的文化社会学研究有其先天缺陷，仅仅将游戏视作一种文化现象更无法直面当下数字资本主义时代所产生的各种新问题。除此之外，过去关于网瘾、游戏沉迷等问题的讨论往往武断地归咎于游戏本身，而忽略了一个更为重要的背景，即游戏背后的资本生产关系。也就是说，一方面，关于游戏的研究视角需要实现从文化社会学到游戏资本主义的转向；另一方面，对于游戏的批判也不应仅仅从游戏本身出发，而应当结合具体的历史情境，即在数字资本主义的背景下，从游戏作为一种商品的特殊属性出发。
马克思曾在《资本论》中指出，“机器是生产剩余价值的手段”，但机器并非从一开始就是生产剩余价值的手段，正如游戏并非从一开始就是具有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属性的。透过历史唯物主义的视角发现，单机游戏时代中的游戏产品作为一种商品更多以一种“简单商品”的形式在市场中流通，换句话说，此时玩家与游戏厂商之间处在一种“为买而卖”的关系当中，即玩家通过货币这一交换价值的表现形式来换取游戏产品的使用价值。当玩家手中的货币转移到游戏厂商的口袋当中时，玩家与游戏厂商便再无其他任何关系。而在租金游戏时代，发生了一种特殊的现象，即玩家作为一种有机形式，就像是租地农场主对土地的耕耘一样，参与无生命的游戏产品之中。如果说马克思视野中的租地农场主尚且可以雇用劳动者进行劳动，那么在租金游戏当中，玩家既扮演着租地农场主的角色，同时也扮演着劳动者的角色。更进一步来看，在消费游戏时代则出现了一种“终身免费使用”的幻象。正如鲍德里亚所揭示的消费社会，“消费者从来不是作为欲望和享乐的主体存在，而总是作为抽象的社会需求力而存在”。在资本的眼中，这种“需求力”构成了其增值的源泉之一。也就是说，尽管一些游戏确实可以“终身免费使用”，但游戏厂商在玩家免费使用的过程当中，可以制造出各种“虚假需要”。
游戏资本主义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它深深植根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现实逻辑。曾经，游戏本是人们在劳动之余所进行的一项休闲娱乐活动，用马克思主义的表达方式来说，游戏无疑属于再生产领域。但从宏观方面来看，资本正不断将再生产吸纳于生产之中。在游戏资本主义之中，资本为人们制造出一个“在本质上不同于每日忙于生存斗争的事实世界”，这便是马尔库塞曾向我们揭露的那个资产阶级的“肯定性文化”。为了对游戏资本主义进行更进一步的分析，需要采用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对其进行批判。
其一，游戏资本主义看到了人们的社会资本的无限潜力，并将这种有机的社会资本吸纳为自身增值的对象。通过玩家与游戏厂商所进行的“伪公平”交换，资本实现了在“交换”环节当中的增值。
其二，游戏资本主义通过人工智能实现了某种无形的价值剥削。在FPS、MOBA等游戏当中加入的AI人机以一种更加难以识别的方式参与进玩家的游戏活动之中，这些AI人机可以通过与玩家之间的互动、学习玩家的操作更隐蔽地收集数据信息，这使得游戏厂商可以将收集到的数据进行变现。
其三，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借助于游戏产品本身的内容设定，使玩家逐渐丧失对资本现实的批判力量。这意味着游戏资本主义培养了一大批庸俗的无产阶级，他们除了在资产阶级所构建的框架之内思考问题，别无其他批判性的思维，他们除了消费、购物、游戏等与金钱密切相关的活动之外，别无其他可供娱乐的选择。
走向游戏资本主义批判，是我们当下面对游戏所带来的各种问题必须实现的一种转向。诚然，游戏带给了人们无限的体验与想象，使他们可以在游戏之中暂时忘却现实世界中有关内卷、升职加薪、人际关系等问题。但游戏资本主义正在借助这种状况，实现自我增值的目标。
通过唯物史观对游戏资本主义诞生的探析以及借助于政治经济学对游戏资本主义的批判，我们不难发现游戏资本主义这一概念具有其历史性与现实性。事实上，游戏世界并非是纯粹虚拟的世界，在很大程度上，它来源于现实，并且，人们在游戏世界当中的各种活动还会作用于现实世界。不容否认的是，游戏正在成为新一代年轻人的生存方式，我们再不能一叶障目、抱残守缺，固执地认为是游戏本身引发了青少年的上瘾、沉迷，而需要从更深层次的角度，即游戏资本主义的角度去理解这一问题。
